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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郭嘉留待滎陽縣 荀彧往投許昌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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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司馬懿有機會比郭嘉更早見到揮鞭的魏武,但是那時候她外貌年齡還小,也遠不如哥哥司馬朗出名,她還活在隨時可能因為司馬防心情不好就宰了她的陰影中,當生存受到威脅的時候沒人會去考慮發展問題的,正如美國面對QE3還是工業化果斷選擇了前者一樣。跟一個很可能連明天都沒有的人說“堅持一下,十年後就好了”是毫無意義的。所以司馬懿完全不去考慮自己的未來,她每天貌似平靜的陪在張氏身邊,努力在婢女侍從面前不要露出馬腳,她要用最短的時間學會該學會的一切,這對一個二十多歲心智的人也並不輕松。她現在一點也不相信歷史了,叫司馬懿的人就那麽死在她面前,可歷史說他能活到七十多。歷史是個比魔術還大的騙子。那麽即使她叫司馬懿,又能證明什麽呢?生命是個很脆弱的東西。

郭嘉不知道這些,郭嘉還在混混沌沌的混日子,還多了一個愛好就是到處打聽誰叫郭嘉郭奉孝,結果這麽做的唯一後果是知道她的人越來越多。郭嘉也想過自己會不會就是歷史上那個人,但她很快就否決了自己這個想法:她覺得自己做不到那些事跡。

郭嘉還看書,喝酒,當然前者比較費勁,這個年代書沒有句讀,斷句太累了。但是有書總比沒有強吧,郭嘉慶幸自己工作這地方不錯,主人家是愛書的,書房裏竹簡木牘布帛紙張的都有,可惜是手抄版,這年代還沒有活字印刷。郭嘉倒曾私心想過幹脆把四大發明歸為己有算了,但是仔細一想她就覺得很沮喪:蔡倫已經把紙發明出來了,活字印刷是不錯可自己去哪兒找樹脂啊,找到了也不會做方塊啊,做成了也不會刻字啊……早知道就跟路邊辦證小廣告學學刻章了啊混蛋!指南針麽,那是啥,涉及到磁力線之類的吧,郭嘉想我明明是文科……好吧,那火藥就更不要想了,硫磺硝焰木炭是煉丹人的玩意兒,煉丹的也是化學家人家歸理工科。

郭嘉想,自己大概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一直以來國家領導人都是學理工科的以及為什麽西方世界會爆發經濟危機。於是,郭嘉痛定思痛,開始走理論聯系實踐的路子。

郭嘉開始四處下基層,聯系群眾了,她已經徹底到連殺雞殺鵝的過程都開始揣摩學習了。

史載郭嘉“自弱冠匿名跡,密交結英雋,不與俗接,故時人多莫知,惟識達者奇之。”歷史是一半真相君。

藝多不壓身,郭嘉這麽說著,把手裏的甜菜塊莖放進她做的木制碾磨裏,這個東西其實沒什麽技術含量,跟絞肉機有點兒像,比較難的是裏邊的螺旋結構部分,郭嘉求附近的木匠給做了這個東西,作為酬勞,木匠的兒子可以跟著免費聽十次課——對了,忘了說,郭嘉已經把生意做大了,原來工作的地方的雇主和街坊四鄰商量了一下,決定都把孩子送來聽郭嘉講課,費用平攤,還給郭嘉找個了教室,又幫她租了間房子,郭嘉無聊的上了幾個月的課之後就決定做點什麽了,她畢竟是學文的出身,本科畢業論文題目是《信息傳播技術的發展與政權更疊》,她決定在貨真價實的古代研究一下這個信息傳遞的問題了。這個東西如果說的更專業一點叫公共關系,說的更暧昧一點叫公關,但反正就是這麽回事了。郭嘉一邊碾甜菜一邊把汁兒收集起來,甜菜汁兒是這個試驗裏最重要的道具,放到粗陶罐子裏,不多,她買不起好多甜菜,但是——郭嘉看了看,也夠用了。她繼續把粗陶罐放到火上,耐心的等著它開鍋,腦海中回憶起初中時候提煉結晶鹽用的坩堝,那東西一定是陶制的,否則達不到實驗溫度。

甜菜汁兒的顏色挺好看的,偶爾有點深棕色的雜質,郭嘉慢慢的攪拌著,很快就顯出要開鍋的意思,汁兒表面出現了泡沫,郭嘉小心的用一塊幹凈木片把泡沫挑出來,這是《神秘島》那本書上說的,不管學文學理,多看書總能用的上。郭嘉耐心的等著水分去的差不多了,便把濃厚的糖汁兒倒出來晾幹,變成棕紅色的結晶體,很幹凈,透明度很好。然後郭嘉高高興興帶著糖片去私塾實踐公共關系課去了。

說起來很覆雜,其實這個過程一講就很好理解了。郭嘉先給私塾裏的孩子們看了看糖——孩子們一齊歡呼——郭嘉把糖收回去,問:想吃嗎?想吃就先學會我教你們的兒歌。

在一個國家裏,謠言的傳播速度總是非常驚人的,辟謠的速度遠遠趕不上它。而且謠言中的負面信息傳播的速度是以幾何級數增長的,郭嘉要幹的就是這個。而她選擇的對象,是身處京都的——董太師。

不要說她膽子大,她只是單純的二罷了。以前她就幹過在課堂上記錄老師的語錄然後發表在校園bbs上的經歷,而且還是用真名發表……後果就不說了都是淚,她就屬於那種純粹的二並且二得不肯回頭的類型。

其實司馬懿也記錄過老師的語錄,不過司馬懿是用來在期末考試前匿名發到老師郵箱的。而徹底匿名的任務由黑客諸葛亮完成,最後那位老師帶的學生無一掛科。郭嘉聽說後,誠心誠意的罵了一句:“狼狽為奸!”

郭嘉聽說了討董的不順利,聯盟幾乎處於瓦解狀態,曹操在奔走,有時狼狽,有時小風光,他身邊的第一謀士叫戲志才,郭嘉想了很久都沒想出來志才會是名還是字。

郭嘉對董卓沒好印象,她還記得自己來這兒第一次強推的那個小哥說到他們村那個可憐的寡婦,她男人就是被董卓的兵士殺死的,頭被懸掛在車前,說是“剿匪而還”。於是郭嘉惡劣因子順理成章的發作了。

“跟我讀,誰先讀會了,給三塊糖,第二個會的,兩塊,再剩下的,一塊。”郭嘉利誘完,看到孩子們渴望糖的眼睛和一本正經坐好的姿態,覺得好笑,她連忙咳了一聲,也正襟危坐,開始一本正經的教:“千裏草。”

孩子們跟著讀:“千裏草。”

“何青青。”

“何青青。”

“十日上。”

“十日上。”

“不得生。”

“不得生。”

“好了,誰會了,背一遍!”

孩子們爭先恐後的背,學堂裏一時嗡嗡嗡的,吵得郭嘉耳朵疼。“好了好了,每人三塊!今天課就上到這兒,散了吧!”

孩子們蜂擁而上搶了糖,跟著一哄而散。

郭嘉也慢慢踱出教室,她根本就不去想這個歌謠散開的後果,她甚至都不告訴孩子們不要提是自己說的。

這是在冒險,郭嘉知道,但她也不是毫無顧忌的,她也精密的計算過了:她剛來的時候董卓弒殺少帝,諸侯起兵征討,然後一直沒有什麽進展,人心漸漸渙散,但是董卓也不能接受這麽一支大軍天天踢館,於是為求萬全他挾持獻帝到了長安,並且焚毀了洛陽都城,現在郭嘉住的滎陽到處都是洛陽來的難民。換句話說,董卓離河南已經有些距離了,這些話就是傳到洛陽去,也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到時候再追查起來是誰先編造的,可就很難了,又沒電腦你去哪兒找ip。唯一值得警惕的是會不會有忠於董卓的下屬提前發現兒歌的含義然後來抓捕,但是即使如此郭嘉也有點底氣:時間。此時已經是初平二年秋了,如果郭嘉記得不錯的話,歷史上董卓把持朝政不到三年,也就是說,天下已經民怨沸騰,董卓也就快要倒臺了。一個倒臺的人,還值得為了他去殺人嗎?

於是郭嘉很樂觀。

情況和郭嘉預計的差不多,唯一有偏差的是郭嘉沒想到這個兒歌流傳的速度太快了,簡直就是星火燎原之勢,郭嘉的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就像大學老師念三遍名字發現沒人喊到一樣:這人緣也太差了吧!差到全天下都恨不得他去死。

街頭巷尾的孩子們都在唱這首兒歌了,並且給它加了很多料,拍著手唱,轉著圈兒唱,郭嘉還教給他們丟手絹,撞人墻,鴨子鴨子過河的玩兒法。

能以這種方式青史留名,也是一種幸福,郭嘉安慰自己,以後的人們就會設立“郭嘉獎”來獎勵那些為了幼教事業奉獻青春終生未嫁的偉大女性,與之相比,南丁格爾獎算個屁,歐耶兒。

轉眼就過冬了,轉眼就春分了,冬天私塾也放年假郭嘉就閑了,於是她在百無聊賴中遇到荀彧請她喝酒——她就去了,然後這就變成習慣了,荀彧喜歡和她喝酒,她喜歡蹭荀彧的酒喝。

“到處都在唱那兒歌,是你編的?”荀彧跟郭嘉混的長了,說話已經很像郭嘉,郭嘉特別喜歡這樣,親切感油然而生。

“是啊。”郭嘉大大咧咧答應著一點都不避諱。

荀彧皺眉:“凡事須當謹慎。”

“董卓才沒空管我呢,”郭嘉不以為意,歪著身子坐,她知道這樣對陌生人很不禮貌,但對於熟人反而親近——她也真不喜歡正坐。“長安的消息,前些天來的,你聽說了嗎?”

“嗯……王司徒在壽宴上大哭,然後曹公大笑?”

郭嘉白了荀彧一眼:“文若,這種消息必然是你告訴我不是我告訴你好麽。”

“那你說的是什麽?曹公欲行刺董賊失手?”

“你這都幾百年前的料了?”郭嘉心說荀彧你果然沒有當狗仔隊的經驗。

“那……曹公……”

郭嘉受不了的連連擺手:“你能換個人說麽?”

荀彧想了想:“我實在想不出別的消息,我只知道曹公的消息。”

“我說的是呂奉先。”

“哦,董賊螟蛉義子,都亭侯。當初還曾拜丁建陽為義父,無恥小人。”

“關於他的消息,從長安那裏傳過來的。”

“是董賊為了他殿前失儀,就用畫戟扔他?”

“不對。”郭嘉閉著眼睛搖搖頭。

“那……董賊為他與司徒宴飲斥他?”

“再猜。”郭嘉果斷否定了荀彧的說法。

“……不知道。”荀彧絞盡腦汁,最後放棄了。

郭嘉拿起耳杯,喝了一口:“傳聞呂布和董卓的一個侍妾勾搭上了。”

……荀彧覺得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但是郭嘉說的下一句話讓他的臉色正常了些。

郭嘉說:“董卓最終會死在這上頭。”

郭嘉說的特別肯定。

學堂開課了,郭嘉去喝酒的日子就少了些,荀彧也忙,不知道在忙什麽。

再次喝酒,是四月下旬了,仲春的天氣很好,但是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糧食的高價推高了酒價,荀彧在這個時候請自己喝酒,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郭嘉想了想,心下了然,於是剪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的前襟做成一個錢袋(……),施施然來見荀彧。

這次喝酒的地點高檔了,不是路邊的小酒肆了。郭嘉剛一進來,就有人熱情的往裏引,把她讓進一間一看就是雅座兒的隔間。

郭嘉進去後才驚訝的發現,不止荀彧,荀彧的侄子荀攸也在。

荀攸比荀彧大,郭嘉倒沒吃驚,在原來世界中自己也是當過一位八十老太的姨外婆的,當時老太要按舊規矩給她磕頭,把她驚得目瞪口呆,後來是旁邊的族長說年紀大了,長輩說個免就算了吧,這才算完。

郭嘉覺著有點別扭,但是還是正坐好了,然後就掏出那個略華麗的錢袋往荀彧懷裏一扔:“送你的,路上用的著。”

荀彧看著錢袋有點發楞,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的?”

“這種時候選這種地方辦這種事,除了你是要出遠門還有第二種可能嗎?”

“呃……也許是叔父要結婚?”荀攸努力想。

郭嘉很冷靜:“他有老婆了。白事也不可能,據我所知,你們家最近沒有辦喪事。”

“難道就不能是休妻?”

“停!”荀彧聽不下去了,這倆人越說越離譜。

荀彧看著郭嘉:“我要去……”

“曹孟德,曹公會重用你的,好好幹。”郭嘉輕描淡寫的說,往嘴裏扔了一個蠶豆。

荀彧突然發現自己沒什麽可說的了,荀攸感興趣的看著郭嘉。

郭嘉不理他們,自己動手給自己的酒樽裏倒滿了,今天真是上檔次了,角杯都不用了。

“現在倒還平靜,我就想趁著這時候去見曹公,其實曹公已經寫了三四封信給我,催我動身。”

“馬上就會不平靜了。”郭嘉打斷了荀彧。

“呃,什麽?”

“董卓已經死了,呂布動的手,但幕後主使是王司徒,長安現在應該大亂,消息馬上就會傳到這裏。”郭嘉一口氣說完,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荀彧和荀攸面面相覷。

“我算著日子應該差不多了。那個兒歌能傳的那麽快,我想董卓也就最多能撐個半年了。孟子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

“那為什麽會是呂布王允呢?”荀攸問,帶點試探的意思。

“資助過曹公刺董的人,後來董卓又一直沒有提拔他,這樣的人絕不可能更改志向。刺殺董卓的事一定是他幕後安排,其他人不是沒這個資歷就是沒這個能力,都做不到。呂布反覆投奔,舉棋不定,做事決絕,手段狠辣,丁建陽之死就看出來了,是個見利忘義毫無主見之人,卻又在董卓身邊,與董卓因為小事而有嫌隙,沒有比他更合適的刺殺人選。董卓本人也是沒腦子,放這麽兩個危險人物在身邊,全然不加防範,既不親近更不疏遠,遲早死在這兩人手上。”

“但這兩人怎麽搭上的呢?聽說呂布去了王司徒府上一次就被董卓呵斥了。”荀攸端起酒樽喝了一口。

郭嘉想了想,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們她在想二十四史裏的內容。“是李肅。一定是李肅。”

荀攸表示驚訝:“李肅是董卓的部署,當初董卓欲圖丁原,便是此人前往以金珠說呂布來降。”

“可是李肅立下如此大功董卓卻未有封賞,其人焉能不怨?”郭嘉發現自己有點在兩種文體中轉換自如的意思了,她想起自己大學偷偷跑出去給人當兼職同傳的經歷。

荀彧若有所思,突然,樓下起了喧嘩,即使在雅座裏,三人都能聽到有人闖進酒肆的大嗓門:“董賊已死,董賊已死!”

郭嘉一臉了然,荀彧荀攸一驚,荀攸起身去看。

短暫的喧嘩之後,大約是有人要來人具體說說,那大嗓門又響起來,:“事有蹊蹺——王司徒與呂將軍密得天子詔,遣人說董賊曰:‘天子欲禪位太師。’董賊不知根底,欣然前往,途中車杖俱毀,有小兒唱歌於道,亦有人挑白布,書大字於其上,董賊皆不為所動,往至受禪臺,被呂將軍所殺。”

荀彧聽到這裏,十分疑惑:“董卓雖無能,卻也多疑,至受禪臺一路諸多不祥之兆,為何不疑堅往?”

郭嘉說:“必然有一舌辯之士巧言開解令其不疑,多是李肅所為。車杖之事,可言將換玉轡金鞍之兆也,兒歌則曰劉氏滅董氏興之意也,挑白布者可稱心恙之人,逐而去之。”

荀攸點頭。

郭嘉看著荀彧,想說比起多疑來,董卓比起你將要投奔那位還差著幾千個段位,但終於忍住了沒說。

又悶聲喝了些酒,聽樓下那人說些見聞,譬如如何將董卓錢棄屍荒郊啦,人們如何載歌載舞慶祝啦,如何在他肚子裏點燈啦,等等等等。郭嘉有些聽不下去了,起身告辭。

荀彧攔住:“奉孝且慢。我今欲往投曹公,君可與我同去,以君之才學,彧必於曹公前力薦,曹公之為人,定能使君不負平生所學矣。君亦可名垂青史。如此豈不為美事!”

郭嘉看了看荀彧,果斷幹脆的說:“我不去。”

荀彧楞在了當場。半天才問:“為何?”

“我還沒玩夠呢,他們爭奪天下,我沒興趣攪到裏面。而且——”郭嘉猶豫了一下,“從更長遠的角度來說,我建議你也別留時間太長了,早去早回。”

“為何?”這次是荀攸說的。

“你可以去。”郭嘉對荀攸就不猶豫了,轉頭對荀彧:“你和曹公,不是一路。總有一天,你們之間的分歧會嚴重到不能挽回。你願意匡扶天下,統一中原,為民謀利,功成身退,曹公未必是這麽想的。”

荀彧徹底沈默了。

郭嘉其實說完稍微有點後悔,說多了。而且誰知道這裏是不是平行宇宙呢,自己撐得管那麽多幹嘛,於是瀟灑的扭頭,晃晃悠悠的走了。

當天晚上,荀彧修書一封,命人即刻送與當時還叫許城後來稱為許都的許昌的曹操,這封書信裏,第一次出現了郭嘉的名字。

荀彧在信裏說,有一個人,是這樣這樣這樣的,他叫郭嘉,郭奉孝。

作者有話要說:

恩,郭師姐,這一章你不去,下一章你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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